1.4.1. 淘金夢，幾人圓？

西元1848年，位於全美最西端的加州，對大多數的美國人來說，仍然是未開墾的偏遠西部，總人口僅14,000左右(相較現在的台灣大學一年就有8,000多位新生入學，只消派大一大二學生穿越時空即可以人數優勢佔領加州)，今日繁華的舊金山還不見影子。

時隔170年，加州的四千萬人口數已在全美各州居冠，且持續成長。我也在2018年因為換工作而來到了加州。開著紅色的Subaru, 歷經二日，終於從西雅圖的好友家駛進了加州範圍。來到加州的第一站，就是拜訪首府沙加緬度(Sacramento)。

Sacramento, 如同許多美國城市一樣，我對它的認識主要來自NBA。或者說，要是國中到大學時代沒有看NBA的話，我可能會少認識很多美國城市。Sacramento Kings, 國王隊，最風光的一年(也是最悲情的一年)莫過於2002年與洛杉磯湖人爭奪西區冠軍。當年，國王五虎將打出了沒話說的團隊合作球風，全班同學都認為是時候把過去二年稱霸冠軍的湖人隊「歐布連線」給拉下馬了(尤其2001年俠客歐尼爾與小飛俠柯比布萊恩才擊敗了我們心愛的費城七六人「戰神」艾佛森)。遺憾的是，國王與湖人激戰到第七場，仍是讓湖人挺進了總冠軍賽，並拿下當年獎盃。猶記得，國中同學們打開教室裡掛在天花板上的電視看轉播，湖人球員終場前撿到籃板球並投進三分球，偷走了一場勝利，讓全班同學(除了少數幾個湖人迷外)扼腕並罵聲連連。

扯遠了。來到Sacramento，是來感受當年的歷史。特別是淘金那一段。

時間再回到1848年一月，James Marshall來到Sacramento 附近的American River邊，要幫他的老闆John Sutter蓋一座木材工廠。Marshall無意間竟在河裡發現了閃閃發光的金屬碎屑─黃金。即便二人盡可能地低調，終究是紙包不住火，到了1849年，大量的淘金客蜂擁而入。不僅是從美國東岸，而是從世界各地，包括中國。短短四年內，加州的人口數從當初的14,000人暴增到250,000。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西岸的其他州，例如西雅圖所在的華盛頓州，以及更遙遠的阿拉斯加。這也就是為什麼，舊金山的NFL美式足球隊隊名叫49ers(Forty Niners)，一間旅館取名為Argonaut Hotel，而南灣地區也有一條街道叫做Argonaut Drive……在許多地方，都能感受到人們還遙想著1849年的淘金盛況。(Argonaut原為希臘神話中乘船出海尋找金羊毛的英雄們，後人也用這個字來稱呼1849年的淘金客們)

在那個飛機還沒發明的年代，從美國的東岸跋涉到西岸只有二種方法：陸路與海路，而二者皆須耗時六個月─如果你沒有在半途中生病、發生意外、被搶劫、甚至死亡。由於橫貫東西的鐵路還要等到15年後才開始興建(1863~1869興建橫跨北美洲大陸的Pacific Railroad)，走陸路的人大多是像西部片裡面一樣，駕著馬拉的篷車，車上裝滿長途旅行用的物資，以及妻子兒女；或是孤身旅行，帶著一本日記本，寫信給背後方向遙遠的家人。一路上，翻山越嶺並非誇飾，更要接受酷熱、下雨、甚至下雪等各種不同惡劣天氣的挑戰，能不受傷或生病已是萬幸。運氣更不好的人，帶著老婆，出了城，坐著篷車，吃著火鍋，還唱著歌，突然就被麻匪給劫了！

何不走海路？遺憾，巴拿馬運河直至1914年才開通。想從美國東岸乘船到西岸，航線是先往南，經過巴西、阿根廷，繞過南美洲的最南端，再沿智利一路北上……一路經過俗稱「咆哮的40度、狂暴的50度」等高緯度航行困難的海域，六個月海上航行的痛苦，和陸路的艱辛恐怕不相上下。

六個月的旅行，是需要龐大旅費的。住在美國東岸的農民、市井小民，甚至不惜變賣家產、散盡家財，籌措了旅費，就為了在報紙上看到的一句話：Gold! Gold in California! 殊不知，真實的景象並非如想像中，遍地布滿黃金。

最終，淘金成功而致富的人，屈指可數。確切的數字各家說法不一，但總部超過總淘金客人數的5%。剩下的95%的人，連回家的旅費都沒有。就算回家，也是身無分文，無顏面對江東父老了。

實際上，因為淘金活動而賺最多的人，甚至不見得是淘金客，而是那些販賣鐵鏟、鐵盤等淘金用具、以及各種補給品的商人。不是每個淘金客都能淘到金，但他們都需要鏟子與鐵盤、需要吃、需要住、需要酒精與女人。沒錯，淘金是個寂寞而艱苦的粗重體力活。某種程度來說，跟台灣早年當兵一樣。於是，淘金客夜裡靠著酒精紓解壓力，以及思念故鄉家人的鄉愁。在這個幾乎清一色充滿男性的環境，風化產業也自然地應運而生：「在我的家鄉，我算不上長得好看的女人，但在這裡，男人願意把錢掏出來，只為了從窗外看我一眼。」

走進Sacramento的舊城區，就彷彿走進了影集「西部世界」一般。

25歲以前的我，對於歷史並不特別感興趣。高中考大學的時候，歷史甚至是我最低分的科目。不過，凡是旅遊時，在眾多類型的博物館中，除了動物、恐龍那一類從小就喜歡的已外，關於歷史文物的展覽倒是我能夠勉強耐得住性子看的類型。(若是遇到fine art 類型的美術館，我就悶透了) 這應該要歸功於高中的歷史老師。即便大學聯考歷史分數很低，建國中學的周志宇老師仍然在我腦中植入了一些觀察史料的基本分析功力。每當我看到一件歷史文物，就不禁開始想像，當年的人是怎麼使用它的、是怎麼過生活的……若是看到一件用途不明的古代文物，周老師說，要嘛是跟喝酒有關的，要嘛是跟祭祀祖先或神明有關的，再不然就是純粹作為美觀用的裝飾品，往這三個方向想就對了！

隨著年紀增長，對於歷史的興趣似乎也跟著增加了。不僅偶爾會看一些歷史相關的紀錄片，就連來到Sacramento觀光，也報名了當地歷史博物館辦的Walking History Tour。只見一位穿著白襯衫加小背心、腳穿皮靴、頭上戴著一頂圓邊帽的男子，彷彿從十九世紀穿越時空一般，開始為我們導覽，講解Sacramento的歷史軼聞：

這些乘船來的淘金客們，下船後大多不打算返航。反正，「等老子挖到金礦了，還在乎這一艘破船嗎？」於是，便乾脆把船拆了，將木材以及壓艙用的磚塊拿來就地蓋房子。這棟名為Lady Adams的房子，裡面並非住著一位名叫Adams的女士。Lady Adams原本是一艘船的名字，慘遭支解後，搖身一變成了這棟房屋。

這棟Eagle Theater，則是將另一艘船的船帆與木材再利用而建成的。當然，當年用的帆布早已損壞，今天看到的是嘗試重現原貌的複製品。

場景一轉，來到這間當年荷包滿滿的旅館。這間旅館的客人，多半是乘船而來的淘金客。甫下船來到異地，人生地不熟，總是需要先找個地方歇腳，再來頓熱騰騰的晚餐，洗刷旅途的風塵。奇妙的是，這些乘船旅客靠岸後，行李失竊率極高！然而，更神奇的是，心急如焚的旅客們總是能在這家旅館的「失物招領中心」完好如初地找回他們的行李。旅館老闆更是當面宣稱，抓到了偷行李的小扒手：「小湯米，你以後絕對不可以再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情了，快滾吧！……哎呀，這位客人，您一定又餓又累了吧？既然人都來了，要不要在本店吃頓晚餐，順便住上一晚呢？」失而復得的旅客，以為遇上好心的店主人，多半點頭如搗蒜地說yes了。殊不知，「小湯米」跟旅館老闆根本是一夥的，靠這種伎倆為旅館帶來了許多被蒙在鼓裡的可憐客人。這簡直就是孤雛淚(Oliver)與孤星淚(Les Miserable, 又名悲慘世界)的合體呀！我不禁聯想起悲慘世界中Master of the House一曲的旅店老闆。看來，旅館老闆都是一群鬼點子很多的商人啊！

最後，當然不能不提這家創立於加州的Wells Fargo富國銀行，以及著名的Pony Express「小馬快遞」服務。1952年，應運淘金熱而創立於舊金山的Wells Fargo銀行，如今是全美第四大銀行(僅次於Chase, Bank of America, Citibank)，而美國也只有這四家銀行總資產超過一兆美元。當年，Wells Fargo如同它的商標(六匹馬拉著貨運馬車)一樣，從事著黃金買賣，以及運送黃金的業務。如同今日的運鈔車一樣，隨車都附有至少一名的「武裝隨扈」，手持火槍，準備對付西部荒野中的強盜。(下圖為Sacramento火車之旅中打扮成強盜來搶劫遊客的演員)

同場加映本人車廂遇劫影片：

事實上，那些鈔票是旅遊公司事先提供給客人的「假鈔」，專門用來「被搶」。

到了1860年，加州的人口數已成長到380,000。可想而知，由於鐵路要等到1869年才蓋好，這個時候東西岸的來往還是相當困難。於是，有人大膽地開啟了一樁新事業：在Sacramento以及密蘇里州的St. Joseph市之間3100公里的路程，設立了186個驛站，平均每16公里(10英里)一站，然後雇用了許多馬匹與騎士，提供送信或送包裹的服務，稱為Pony Express(小馬快遞)。加州的居民，可將信件交給小馬快遞騎士，騎士每經過一個驛站就可以換馬或是換人，以確保人與馬匹的精力充足，最後抵達密蘇里州的St. Joseph，從那裏開始，轉由東岸的一般郵政系統將信件送達收件人手上。這3100公里的路程，小馬快遞公司保證以10天完成，可說是日行三百里。由於這是份需要優秀體力的活，當年竟然還限13~16歲的少年擔任騎士！在1860年，這是東西岸溝通最快速的方法。也因此，每封信件收取高達$5美元。就算在一百多年後的今天，一封信從美國寄到台灣也只要$1美元，再加上當年幣值較大，可想像這是挺昂貴的花費。

很不幸的是，小馬快遞可說是史上最短命的企業之一，僅存活了一年六個月，在1861年即停止營運。原因：從加州到密蘇里州的電報線接通了。此刻的我，只能在Wells Fargo銀行博物館對面，看著小馬快遞的雕像，遙想這些少年的英姿。